陈夫人看了眼宝业,正想着转圜又被再次逼问。语速不快,语气也很谦和,可就是让人无法轻视。
“您认不认?上面的笔迹是不是爹的亲笔,上面的印章是不是爹的那枚。”
笔迹没法造假,印章也是老爷从不离身的,陈夫人没法抵赖,又看了眼宝业询问他的意思。
谁料陈宝业竟眉头一挑,突然便换了副嘴脸,说出的话与刚才的咄咄相逼简直天壤之别。
“认,怎么会不认呢,既然这份遗嘱是爹亲手写下的,咱们就得承了爹的意思不是?大哥你放心,这些铺子我一点不要,都是你的。”
这时,灵堂里的摆钟响起,正好晚上七点,虽然早就过了饭点,但为了争遗产的事,大家伙儿谁也没顾得上吃饭。
管事的不敢吭声,守在厅外吩咐厨房把饭菜煨着,在听到二少爷的话音之后,不无诧异得抬了抬眼。
他的反应和灵堂里所有人一样,刚才还分毫不让的陈宝业怎么就突然转了个说法。
就连陈夫人也不明白,“宝业啊,你这是……”
陈宝业散漫一笑,就像刚才恨不得把哥嫂推出门的人不是他一样,“我怎么了?这不是乖乖听了爹的话么,刑大掌柜,大嫂,你们也就是为了这个吧。”
萧央和刑大掌柜对视一眼,又看向宝生,摸不透陈宝业到底想干嘛,但以他的性子是不可能这么痛快舍下眼前大利的。
可虽然不放心,人家都已经认了这份遗嘱,他们也没法再说不是,陈家偌大的产业也就这么被陈宝生继承了下来。
不管波折如何荒诞,刑大掌柜总算是如了愿。
而把那些有心跟着他的掌柜摆了一道的陈宝业却跟没事人一样,喊管事的传饭,甚至对陈宝生从未有过的客气。
“咱们毕竟是兄弟,大哥你也别生我的气,以后陈家的生意可就指望大哥了呢。”
陈宝生也不知是懒得计较还是当真不在意,又像往常那样连提都不提弟弟之前对自己的冒犯。
陈夫人气不过要和萧央算账,却被陈宝业拉走又不知要议论什么,萧央这才松了口气,今天这一闹,想必日后她和婆婆之间都不可能太平了。
本想明哲保身,结果还是演变成了这个样子。
就在她闷闷不乐时,陈宝生牵着她的手稍用劲捏了下,眼里并无责备,甚至带了几分愧疚。
“我……让你受委屈了。”
萧央的睫毛扇动了两下,想起自己那会儿一时情急下的激将法又赶紧道了歉,“对不起宝生,我之前说话太过分了,我不是……”
陈宝生却笑笑摇头,那神情竟被萧央回味出难言的无奈和自嘲。
“你说的没错,我太软弱,今天要不是你和邢老坚持,我恐怕又要让爹失望了。
而且你为了我还惹得娘不高兴,今天虽然没让她对你怎么样,但后面……一家子还得在一起过日子。
我之前是不太懂怎么照顾你,以为结了婚就是一家人不用在意太多,想想也是,磨合总要时间的。以后我会多为你考虑,不会让娘刁难你的。”
他深吸一口气扶住萧央的双臂,她这么小的个子,脸蛋看起来比妹妹宝芸还像个孩子,怎么就能这么勇敢。
甚至现在再来回想她因为娘偏心而红着眼据理力争的模样,他还是心潮难平,落到萧央眼里就是令她羞窘的温柔。
“你愿意和我好好过日子是我的福气。”
萧央受不住,撇开头又见末春正躲在一边偷笑,更是闹了个脸红,“我、我们夫妻这不是应该嘛,宝生你……这不是房里你别这样说……”
结婚才三天,有许多时候她还是会害羞的,本来就是活泼性子,红起脸来更可爱了。
“只是……”
突然间她的笑意就散开了,再次抬眼又把天真的本性收起了不少。盘发用的素银簪子有些反光,晃花了陈宝生的眼。
“我还是想不明白,你明明不是那么没气性的人,为什么就要对母亲弟妹那么忍让到纵容,宝生,这是横在我心里的一根棍子,我做不到视如无睹。”
陈宝生也知道迟早避不开这个问题,思量着该怎么向她开口,陈夫人和宝业正好回来了,他只好先拉着萧央用了晚饭。
那些掌柜的也留了下来,另开一桌皆沉默缄言。
不管前面闹得有多凶,毕竟这是陈老爷的丧事,吃着吃着陈夫人又落了泪,毕竟几十年夫妻啊。
三个儿女都围了过去,萧央也有心缓和与婆婆的关系,跟在宝生旁边出言安慰。
陈宝业也偷偷扯了下娘的袖子,最终也没让陈夫人说出个什么来。
只是陈宝业又突然说起如今家里铺子都是大哥的,一定要好好经营不能辜负了爹的期望,听起来没什么,但总让人觉得……
不合时宜且另有目的。
好不容易熬到撤席,又回到灵前烧纸守夜,到了十一点左右陈夫人有些熬不住了,被扶到偏厅去小憩。
虽然开了春,夜里还是很冷的,就算不能睡下,下半夜总免不了打盹。
末春拿了衣服来给大少爷大奶奶添上,这会儿宝芸又走了过来,头上罩着大大的孝帽,看起来很没精神。
她跪坐在火盆对面的蒲团上深叹了口气,嘴一瘪,大颗的泪珠子就掉了下来。
“大哥,爸爸不在了,家里就靠你撑着了。”
陈宝生无言,给她递了一沓纸钱。
接过纸钱,宝芸又看向萧央,“嫂子,之前我说话有不对的地方,对不起……”
萧央很高兴她能主动示好,起身坐到了她边上,“谢谢,其实我挺喜欢你的直爽,虽然刚成为家人还不大熟悉,以后你有什么话照直和我说就是。”
宝芸说到底也就是个孩子,没走出学校,不懂人情世故,也没有萧央的那股子刚强。
现在爸爸刚没了,和家里其他人也说不上话,能有个嫂子陪着她也是好的。
一对年岁差不多的姑嫂靠在一起心平气和,成了灵堂里,甚至整个陈家少有的和睦场面。
待到宝芸哭着哭着睡着之后,陈宝生把她抱回了偏厅,和萧央独守灵堂,面对着不断飞起纸灰的火盆。
忽而,他像是妥协得笑了笑,眼里火苗窜动,掩不住渐起的泪意。
“爹这个人,年轻的时候其实脾气很大的。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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