偌大的灵堂,回荡着他铿锵到竭力的怒吼,所有人都呆了,微缩着肩仿佛没见过陈宝生一般。
一向沉闷温和的大少爷陈宝生,竟然也有如此暴怒的时候。
萧央离他是最近的,甚至能听到他深重的呼吸声,就连他眼里每一根血丝都能看得清。
原来他是有脾气的啊。
不过也该是这样,且不说泥人还有土性,之前他已经再三忍让了,只想让爹走得安心。
结果呢?至亲之间毫不顾体面得你争我吵,把灵堂当成了什么。
萧央自知失态,走到他身边略带歉意,“宝生……”
陈宝生的胸膛起伏得还很厉害,怒视着陈宝业终于有了做大哥该有的威严,甚至和刚去的陈老爷颇有几分神似,让陈夫人不由失神。
但在收回目光看向萧央的时候,他那满腔的怒火就被浇了大半。
不知道是被他刚才的吼声吓到,还是依然为他不平,萧央的眼眶还红着,薄薄的泪水随着眨眼泫然欲出。
他知道,要不是娘和宝业越说越过分,她本来是不想开口的,跟着他这样的丈夫……委屈了他。
眼前个子小小的萧央就像被欺负的孩子一样,让他怎么舍得怪她。
松下肩头,单手捧上她的脸颊,大拇指的指腹在她挂着泪的眼下来回摩挲,“抱歉,吓着你了。”
萧央没想到他会这样,不过这份温暖确实让她好受不少,可刑大掌柜的清嗓声却不适时得响起,提醒萧央她该做的事。
帮丈夫守住属于他的家业。
深知婆婆和小叔子不会就此罢休的萧央狠下心,无论如何不能给他们翻盘的机会,只能捏住陈宝生略薄的手掌:“如果你真的想让爹安心,就该顺从了爹的安排。”
刑大掌柜心领神会得将遗嘱递给陈宝生,不无动容得紧握住他的手,“大少爷,老爷千叮万嘱,只让您一个人守好店铺,您要守住了啊!”
陈宝生却没有点头,捏着手里的遗嘱觉得滚烫无比,落在陈宝业眼里就是可乘之机。
“大哥你也别怪我闹,爹躺床上这段时间,不都是我去跑铺子么?哦这会儿拿着遗嘱来过河拆桥,怎么我就不是陈家的儿子了?”
萧央死抿着唇不想再火上浇油,刑大掌柜倒痛快接了话:“别以为我不知道,到底是大少爷不去铺子里,还是你拦着不让他去的你说清楚?”
陈宝业顿噎,一看萧央准备帮腔就更烦了,谁知陈宝生反而说出了让他二人士气大竭的话。
“宝业的话不是没道理,要不铺子各半吧。”
萧央无奈嗟叹,这个人就是这样,宁愿委屈了自己也丝毫不会让他那弟弟吃亏。
刑大掌柜却着急上火得就差跺脚,“不行啊绝对不行的!老爷的遗嘱写的清清楚楚,大少爷你推脱什么啊!”
陈宝生却让他稍安勿躁,“宝业是我亲弟弟,也是爹的儿子,一人一半家业也不为过。”
刑大掌柜气得直哆嗦,又不能把话说得太直白,真恨不得按着大少爷的脑袋让他痛快点头才好!
有那么多人帮着陈宝生说话,结果他自己反而胳膊肘往里捅,这也让有心维护他的各位掌柜们不免泄气。
只有刑大掌柜依旧坚持,还被陈宝生再三劝阻,无非是看在兄弟血缘的情分上,能有个家和人泰就行。
到最后,就连刑大掌柜也无法了,有老爷的遗志在他不敢妥协,又实在没法说动大少爷。
头一回,他后悔答应陈老爷了,只当几十年的辛劳付诸东流,有个棺材钱养老也就算了。
“大少爷,就当是孝顺老爷,您能不能硬气些啊……”他无力摆摆头,眼角黯淡不少。毕竟上了年纪,一低头,脊背就更弯了。
陈宝生心知对不起邢老的坚持,但他确实不想闹得家无宁日。
不料这个时候,与他相牵的萧央却抽出了手,起身,退到三步之外,那失望漠然的眼神就像陌路一样。
“陈宝生,你为什么就这么窝囊?”
最终,她还是问出了口,而且是挑了最难听的字眼。
上午在娘家时还怕被他听到,这会儿却是不问不行了,就算这个男人再好再体贴,她却没办法一直为他忍气吞声。
陈宝生没想到她会这么直白得当着众人质问自己,仅仅几个呼吸的时间,脸色就已通红。
可萧央却不想再装什么谦恭和顺了,指着一边的陈宝业,径直问自己的先生为什么要怕他。
“他是你弟弟,不是你爷爷,什么事都忍着他让着他,他对我态度恶劣你不管,硬要违背爹的遗嘱你还帮着,你刚才吼人的本事都去哪了?
你看看你手里的遗嘱,看看爹写下的每个字,知不知道爹为了你——让你能守住家业有多不容易?你倒好,当着他的面,让他临走前的那些费心费力都白搭了,就想靠着烧纸钱充孝子来让爹安心?”
陈宝生许是听出了话里的深意,眼里有说不清的涌动,这才认认真真得低头,摊开那已被捏得泛热的遗嘱。
反倒是刑大掌柜怕他们夫妻因为这件事闹嫌隙,不敢再让大奶奶出头。
末春挪着小碎步过来扶着萧央坐下,“大奶奶别说气话。”
陈夫人抱着胳膊重哼,“她说的是真真儿的心里话吧,这个媳妇可厉害的很啊,连自己先生都敢骂,就该跪在老爷灵位前受家法才行!”
萧央赌气正要去跪着,却被陈宝生拉住,轻轻使劲,将她推给了末春。
“娘,她是爹亲自提亲娶进门的儿媳妇,更是我太太。”言下之意,有他在,不会让萧央受罚。
萧央始料未及,被末春扶着眼泪被逼了回去,心里却实实在在得松了一口气。
不仅因为他终于肯护她一回,更是因为……
终于把他骂醒了么?用最破釜沉舟的方法让他醒神,并且也能打起掌柜们的士气,提醒所有人一件事——
陈老爷的遗嘱才是最无可撼动的。
说实话,这招真险,万一弄巧成拙,或许她和宝生的感情都要受影响。但话又说回来了,这样都骂不醒的男人,她也不用指望什么了。
果然只有亡父才能戳动陈宝生,他也终于仔细看起了那份遗嘱,如萧央所说的那样,从每个字中看出爹的寄托。
泪水差点打湿纸张,他走到陈夫人跟前,将遗嘱认认真真得摊开来。
“娘,这份遗嘱,您认不认?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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