即使如萧央这样自诩的外人,都忍着泪扶住陈宝生的肩头哽咽:“宝生……别太难过了。”
陈宝生好不容易停了下来,双眼通红,嗓子也哑掉了。
“爹……什么时候走的。”
陈夫人噙泪摇头:“就在你们……进门前不久。”
也就是说,如果他们能回来得再快一点,就能见到爹的最后一面。
结果没有赶上,才让爹无法瞑目……
萧央怕他自责,干脆也跪在他身边,余光瞥见陈老爷灰败的面目,想着他苦求自己时的眼神,难说心里不触动。
“宝生,爹想说的已经都跟咱们嘱咐好了,不会怪你的,你自己也说了生老病死,看开点。”
陈宝生根本说不出话,额头靠在她的肩上,以萧央的视角正好能看到他鬓角的青筋。
看得出对于父亲的死,他是真心实意的伤心。
没多久,管事的拿来孝衣孝鞋,趁着老爷子身体还没硬给收拾妥当,府里该挂白绸的挂上,该摆灵堂的也有条不紊得打点齐整了。
陪着失魂落魄的宝生回院里先换了衣服,再去灵堂里披麻戴孝守着,此时她已经有些疲惫了,今夜还要通宵守灵。
一个小时不到的工夫,几个大分号的掌柜就来了,一个个都是迈着老腿奔来的,跑到灵堂门口时又颤巍巍停下,不敢相信陈老爷真的就这么去了。
刑大掌柜首当其冲,已是跑得满头的汗,眨着泪眼有些站不住,被人扶到香火前跪下。
和家中各位致了意,他才看向躺在上面的陈老爷,下唇抖了半天,忽而嘴一咧,像老友叙旧般轻轻开口。
他和陈老爷,本来也就是打年轻起就互相扶持成就陈家药铺的好兄弟。
“当年打拼不易,好不容易做到这个份上,一天清福没享到,你说你怎么就……”
说着他拉起陈宝生的手,又看了看萧央,眼里竟有几分感激之意,“得亏是大少爷已经成家了,老爷也能放心。”
被宝芸陪着的陈夫人虽然在絮絮叨叨得低泣,却在刑大掌柜说出这句话时悄悄抬起了头。
陈宝生并未应声,只是盯着烧纸钱的火盆满脸悲痛。
而萧央则注意到——
陈宝业哪去了?
在人群中扫视一圈,她还发现来吊唁的掌柜们都是向着宝生的那几个。
陈老爷逝世的消息才放出去,底下掌柜们就有时间约好先来后到?
“萧央?”
想的出神时突然被叫住,萧央愣了一下,原来是她刚刚的失态被陈夫人瞧见,显然是不满她作为大儿媳在公公灵堂上的心不在焉。
又或者……是想打住她的猜疑呢?
见萧央脸上没挂半点泪,甚至连哀伤都未见几分,陈夫人心生怨怒,倒不直接斥责她,反而对着陈老爷的灵台哭天喊地。
“哎哟老爷啊,你说你急着为儿子娶媳妇有什么用哦,刚进门又没把自己当陈家人,公公刚走还有心思左顾右盼,寒人心啊……”
江州地处南方,方言音调曲折,哪怕是哭丧都能唱出七弯八绕九个调,尤其唱的还是埋怨儿媳妇的话,听起来就更为讽刺可笑了
萧央难以回嘴,只能忍住心气,刑大掌柜倒是在起身退下时偷偷看了她一眼聊以安慰。
只是这眼神在萧央看来,刑大掌柜是想跟她说些什么么?
擦身而过,刑大掌柜再没有任何示意,萧央也丝毫未动。
刚刚才被婆婆酸言酸语得指责,她哪还敢放肆啊。
过了好一会儿,陈宝业才神色难言得回来,后脚便有其他的掌柜跟着跨进来,规规矩矩得向陈老爷上香磕头。
陈宝芸瞅了眼那些掌柜,又睨着二哥那藏不住的神色,冷哼一声就离开了母亲,转而坐在萧央边上,与陈宝生并排。
萧央讶异,又见陈宝业很快替代宝芸紧贴着母亲,没一会儿母子二人又不知去哪里。便知道她这个小姑子其实心里门儿清,并且也不大喜欢自己的二哥。
一家子至亲各怀心事,唯有陈宝生,专注得在火盆中投下一张又一张纸钱,眼泪始终没有断过。
见他这样,萧央怕他拖垮身子,劝他喝了些茶水,丫鬟末春又送来了些点心,“大奶奶,你们熬得辛苦,拿这些垫肚子吧。”
萧央谢过她的细心,接了点心后又被轻轻拍了拍胳膊。
末春小心得在她耳边悄声说了句:“刑大掌柜找您,菊堂。”说完又谨慎退回到了人群中。
萧央稍一沉吟,跟陈宝生打了声招呼就起身去向菊堂,路上并没有看到婆婆和小叔子,这娘俩又在谋划什么?
菊堂里只有刑大掌柜一人,悲痛难抒又有忧心的事儿,他的一双眼已经泛起了血丝。示意她进来后很快关起了房门。
萧央不大放心,刚进门的媳妇从公公灵堂上溜出来偷见大掌柜,这要是被人嚼舌根可不是开玩笑的事。
“邢老,有什么话不能在灵堂上说么?”
刑大掌柜知道她的顾虑却并未作答,从袖中抽出一筒细细的纸卷递过去。
“这是老爷留下的遗嘱。”
萧央难免疑虑,不过转念一想也没错,陈老爷本就知道自己的夫人偏心二儿子,又执意不准二儿子接手家业,自然不放心让陈夫人拿到遗嘱。
“可这遗嘱,您为什么要单独给我看?”
这会儿外面天色已经不明朗了,屋里又没点灯。刑大掌柜负手踱了两步停了下来,在昏暗的光线中问她。
“少奶奶,你知道逼宫么?”
越是傍晚时分,日头沉得就越快,只这会儿功夫,菊堂里已经暗得连视物都勉强,唯有刑大掌柜的一双眼格外逼人。
萧央捏着遗嘱深深吸了两口气,却是不置可否,“邢老,这比喻不合适吧。”
刑大掌柜并不意外,捏着眉头似乎在考虑该从何说起。
“陈宝业是个心狠且不择手段的人,他要是拿到这些铺子,不仅会毁了生意,还会把大少爷和您逼走的。这一点是老爷早想到的。”
萧央不答话,说真的她一点也不在乎什么家大业大,如果能和宝生单独生活没准还能更好。
但她既然答应了陈老爷,也不好食言,可这会儿邢老拿着遗嘱给她,那是要把她推到风头浪尖的。
尤其当家的公公去了,宝生又是这样的性格,她和小叔子争起来有谁能护着她?
为难得将手里遗嘱递还回去,“可您总该给我留点后路吧……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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