方先生收徒的事,宋押司是知道的。
且对方乃当世大儒,眼高于顶,他收的门生,一定不凡,况且这次对方只收一位关门弟子,可见陈凯之必是有着过人之处。
诧异之后。
宋押司不由庆幸,好在认了这么个贤侄啊。
于是,原本一张公事公办的脸,顿时换上了如沐春风的笑容:“那么,倒要恭喜了,不过这学籍是在县学办的,何故跑来县里?”
提起此事,陈凯之就来气。
他表面上还是故作一副懵懂的样子:“啊?可教谕大人说要去县里开一张荐信,哦……或许是小侄没听清楚,我这就回县学里去。”
说着,陈凯之假装告辞要走,余光却一直在打量宋押司。
“贤侄且等等……”
果不其然,宋押司将其叫住,面色阴沉。
身为县尊心腹,他本就有一颗七窍玲珑心,看事极为透彻,陈凯之只是随口一说,他就抓住事情中的问题了。
办学籍本就是县学的事,身为教谕,岂会说不清?
莫不是这其中涉及了其他利益?
是了,传闻那教谕与张家要好,而那张家公子也参加了这次考试……
片刻间,宋押司就推测出了七七八八。
他凝眉不语,眼眸深邃,陈凯之是他看好的晚辈,若任其被人欺凌,此事传出去,打的可是他宋押司的脸!
届时,他还如何在衙里立足?
权衡片刻,只沉吟片刻,便道:“贤侄在这里少待,我去见见县尊。”
要搬大领导了?恩公很给力啊!
陈凯之假装讶异:“要惊动县尊吗?”
宋押司没有搭话,起身便朝后衙廨舍中去。
本县县令姓朱,这江宁县隶属于金陵府城,而金陵乃四都之一,所以朱县令乃是京县县令,寻常的县令是七品,而他却是正六品,前途远大。
此刻,他正在廨舍里喝茶。
宋押司进来,行了礼,直言道:“明公,方先生已点了弟子。”
朱县令对方先生素来尊敬,顿时来了兴趣:“噢?不知是谁有这样的运气?”
宋押司含笑道:“乃是一位叫陈凯之的青年才俊,不过他现在并非县学生员,明公上次有言,说是方先生的门生,直接入县学读书,补为廪膳生员。”
“这是应当的,提携后辈,事关教化,不可不看重,举手之劳的事嘛。”
“是,可这区区小事,只怕下头的人办不好。”
朱县令面上的笑容不见了,这宋押司乃是自己的心腹,他可不会是空穴来风,这言外之意,颇有几分县学办事不利的意思。
朱县令眯起了眼,似有所悟:“你说的有理,这满县都是欺上瞒下的,方先生是本县请来的,理当亲力亲为,莫让下头的官吏误了事。”
他沉吟片刻,摊开一张纸,提笔写了一张条子。
“去吧!”
“谢明公,学生告辞。”
宋押司忙将条子收了,微微作揖。
不一会儿功夫,宋押司便回到礼房,将条子递上:
“贤侄,天色不早,赶紧去办了学籍,到时安顿下来,让人捎个口信于我,有闲我去看看,近来县里公务繁忙,就不远送了。”
见此,陈凯之心里一块大石落地。
自己,赌对了!
他无比感激地拱了拱手:“多谢。”
……
明伦堂里,灯火通明。
吴教谕皱着眉头,随手翻阅着几篇公文,心里显得有些不痛快。
张家那儿,他是再三拍了胸脯做了保的,谁曾料到,竟是半路杀出了程咬金。若是事情办不成,自己以后还怎么在张家人面前抬起头来?
这一切,都怪那姓陈的小儿!
若不是他,何至于闹出这样的麻烦,无论如何都要解决掉,不然……
正在他思索的功夫,有门吏匆匆进来道。
“大人,那陈凯之又来了。”
“哦,那叫他进来吧。”
教谕敛起神色,缓缓端起了茶盏,一副轻描淡写地样子。
陈凯之的荐信,他查过了。
不过是个小吏给他做的保,想来此人也没什么关系和后台,待会再恐吓恐吓,不怕他不就范。
“学生见过教谕大人,是这样的,学生又确认了一遍,办理学籍,是不需要其余东西的,还请教谕大人……”陈凯之一脸倔强。
教谕不以为然,眼中甚至有些许嘲讽。
这种硬骨头,他见的多了,不还是被他给整服了?
“陈凯之啊……”教谕坐定后,方才慢条斯理地打起了官腔:“方才老夫的话,你还不明白吗?”
“啊?学生不懂,还请大人明示。”
陈凯之眨了眨眼,一副人畜无害的模样,像一只不谙世事的小白兔。
教谕沉着眉,掠过一丝冷然:“你可知,那张家在金陵城的地位?那也是你一贱民能惹得起的?本官劝你放手,那是为了你好!”
呵!
什么屁话?夺他的机缘,还说为了他好?
这天下就没这般道理!
教谕见其似有不服,顿时不屑一笑,不紧不慢道:“人啊,要懂得认清自己的身份,否则拿了不该拿的东西,说不定哪天连命都没了。”
“可学生已拜入了方先生的门墙……”
“你?”教谕气极反笑:“就你这投机取巧之辈,也配做方先生的门生?你以为你是什么东西?”
他本是县里的学官,气势非凡,一言一行,足以让人心怯,尤其在刻意的针对下,更是让人有一种毛骨悚然之感。
若是常人在这,恐怕已经被吓得连话都说不出来了。
但,陈凯之不惧!
而且,这般威逼,他也有些生气了!
“教谕大人,好大的官威啊,我若是不应,您是打算谋害学生吗?”
“大胆!”
教谕面色一沉,他显然没料到对方居然敢顶撞自己。
好啊!
正好没理由治你,现在可有了!
他当即一拍桌案,义正言辞!
“陈凯之,你好大的胆子,竟敢诋毁本官?你信不信本官将你打入打牢?如此,我想方先生也不会收一个目无尊长之辈为徒了吧!”
“教谕大人,你如此滥用职权,就不怕上面追究?”
“呵?追究?为了一个贱民?你也太自不量力了,这里可是明伦堂,是本官的地盘,老夫在这就是天,谁能管得到本官头上?”
他底气十足。
但陈凯之也是凛然无惧。
四目相对,丝毫不退:“身为县学学官,你居然这般不将县尊大人放在眼里,如此不忠不义,你就不怕今日我将此事告到县尊那去吗?”
“呵!你觉得,今日你走的出去?”
“来人!”
教谕冷笑,他高声一呼,一群差役一涌而来。
这架势!
今日,他怕是走不出去了!
“好,好得很,既然如此,这学,我不入也罢!”
陈凯之现在对吴教谕早已没了半分的尊敬,他冷哼一声,从袖子里抽出一张字条来,跨步上前,直接将这字条摔在了教谕的案头上:
“大人,下次见面,你可别求着我入学!”
好生嚣张!
教谕眯起眼,本想怒斥,甚至想命人将其拿下。
可他,看到那张字条时,却是一震。
那是,县令大人的笔迹……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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