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软货!”女人拍桌而起,眉梢吊得老高,“你要真那么怕家里的婆娘,就别舔着脸来找我!咱们从此一刀两断!”
张掌柜看看她,又看看昭昭和小多,烦得哎呀一声:
“你晓得我舍不下你,还说这种话气我!”
两人左一句右一句吵起来,全然不顾旁人在场,翻出一桩桩旧账来。
女人破口大骂,凶得恨不得动手。
张掌柜顶着一张老脸被她的口水喷,一动也不敢动,只敢怂兮兮地小声还嘴。
昭昭和小多一言不发地听着八卦,心想这两人居然还有这般精彩的陈年往事——
这女人叫阿婥,原先是县令家小姐的贴身婢女,偶然认识了上门看诊的张掌柜,三来五去生出了情谊。
本是一桩好事,偏偏县令老爷也看上了她。
阿婥不从,发誓只嫁张掌柜。
县令老爷笑道:“好啊,那就让他去青楼娶你吧。”
于是将阿婥发卖,丢到青楼里做妓女。
那会的张掌柜还是张大夫,没开铺子,一天接十几个诊也赚不了几个钱。
只能眼睁睁地看着阿婥在青楼里挨打,屈服,学会逢迎讨好。
一天,穷兮兮的张大夫走进了青楼,见到了许久不见的心上人。
他豪气冲天,把千金赎回的身契重重地拍在桌上,一向圆滑虚伪的他终于像个男人了:
“咱们走!”
阿婥喜极而泣,牵着他温暖的手走出了青楼。
她以为好日子要来了,自己再不用为奴为妓,在受够苦难羞辱之后,有情人终成眷属。
张掌柜却说:“我成亲啦。”
他见不得阿婥当妓女,可自己又没钱。
思来想去,阿婥能卖,他不也能吗?
张掌柜想到了入赘齐家。
齐员外的女儿品行不好,和家里的小厮搅合不清,名声臭到三十里外。
为了把这丢脸的女儿扔出手,齐员外四方招婿,好不容易才等来了模样板正的张掌柜。
齐员外一瞧,好家伙,家世清白,医术傍身,性子又好拿捏,真是一等一的王八!
齐员外陪了一堆礼,火急火燎把闺女嫁了。
成亲当夜,张掌柜愣愣地坐在床上,像只没破壳的雏鸟。
齐小姐挑起他的下巴,眼里满是不屑:
“我晓得,你是冲那几个钱来的。我不在意,因为我的本心也不干净。”
她抬起了手腕,让张掌柜号脉。
竟是喜脉。
张掌柜脑子嗡嗡响,太阳穴突突跳。
齐小姐拍了拍手,一个清俊小厮推门走了进来,淡淡地瞟了一眼张掌柜,半个字也懒得说。
“你……你……”张掌柜身上热一阵冷一阵,气得说话都抖:“你们齐家不要脸了!”
“这么生气?那你去官府告我好了。”齐小姐嗤道。
张掌柜用脚想也知道告不倒,他是当定这铁王八了!
“你不就是图钱么?我给你。”齐小姐冷笑,“但千万别把我当成蠢货糊弄,要吃软饭就乖乖跪下来讨。今后家中开支一应我出,事也由我管。我私下如何你不准过问,当个又聋又哑的摆设就是了!”
张掌柜年轻时虽然也世故,但还有点心气儿,一怒之下就奔出了家。
他卖掉齐员外陪的礼,给阿婥赎了身。
齐小姐知道这件事后大怒,让下人把张掌柜逮回来,拴在院中大树上吊了足足两天。
大夏天的,又热又渴,张掌柜觉得自己要被晒死了,于是不停求饶。
直到嗓子喊哑了,齐小姐也没把他放下来。
他哑着嗓子开始骂,骂不动了又开始哭。
泪眼朦胧中,他啪的一声落到地上。
正懵着,却被人用脚尖挑起了下巴,被迫对上了一双轻蔑的眼。
“忘了提醒你,我虽是个没德行的人,但最厌恶别人踩我的脸。”
她讥怜地打量死狗般的张掌柜,冷笑道:
“用我的嫁妆赎婊子,当真是活腻歪了!”
后来,后来。
“唉。”
小多叹了口气,挠着脑袋问:“那既然已经把你赎出来了,怎么又做上暗门娼了?何必作践自己?”
张掌柜红着眼眶:“她哪是在作践自己?分明是在作践我……”
阿婥自嘲一笑,有另一番说法:
“县令老爷要我在泥里活着,不得好过,我敢上岸么?与其被他弄手段又丢进青楼,倒不如自己认了,好歹还能挑挑客人呢。”
瞟了一眼张掌柜,又道:
“他那婆娘和齐府分了家,没了依仗,身家只剩那点嫁妆,偏偏后来还被小厮骗了个精光。”
“好好一个精明的富家小姐,如今成了俗不可耐的妇人,成日只知赌钱喝酒,不管家事也不管孩子。”
“这软蛋现在不仅要养家糊口,还得养别人的孩子,不忠的婆娘!”
“我是一点也不想管他的,可当初赎我花的是他婆娘的陪嫁。如今生意不好做,他家周转不开,我难道能眼巴巴看着,却不接济他们吗?”
她越说,张掌柜头埋的越低,直到听了昭昭说话才猛地抬起来。
“张叔,你放心,我和小多绝不往外说一个字。”
若是让那心高气傲的齐小姐知道自家被阿婥娼接济,还不知要闹成什么样呢。
“你先回家去吧。”阿婥对张掌柜说,“这俩孩子是来找我的。”
“找你?”
张掌柜眨了眨眼,没等他说什么,就被阿婥推出了门。
门合上,阿婥指了两个凳子示意坐着说,又倒了两杯茶递给昭昭和小多:
“是为赵四来?”
昭昭没料到会和她搭上话,于是隐了真正的意图:
“他骗了我们楼里姑娘们的钱,我们找他要。”
阿婥眉头蹙起来:“你们楼前挂的牌子是不是宿春风?里面有个和他相好的妓女……叫云儿的,这几年赵四从她那儿捞了不少钱,跟我说过。”
小多嗖的一下站起身,忿忿道:“那你为何不提点提点她?大家挣的都是又脏又臭的皮肉钱,你该晓得她不容易!”
“这话说的真是大义凛然。可我凭什么要提点她,断了自己的财路?”
阿婥冷笑道:“过日子凭的是自个儿脑子清醒,而不是等着别人发好心。我一个自身难保的婊子,难道要行侠仗义普渡众生么!”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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